第 52 章

金川的军报经常往来于长春仙馆。

仗打的并不顺利，在前后投入了近60万人力，7000万帑币，斩良将张广泗，杀重臣讷亲，到了如今，这场仗的胜利与否已经成为乾隆的一块巨大心病，成，便是你皇威浩荡，败，便是你君德有失，原本的胜败乃兵家常事已经被附会上了登基以来对他皇权盛衰的晴雨表，谁会愿意这样呢？

所以乾隆其实是很感激，傅恒能够在这样的关头，同自己站在一边，决意出征的。

待到几番战役初得转机后，傅恒的军报上却皆是他人英勇奋战，幕僚机智有为，即便邀功也是那种会把夸赞落到实处的言辞风，让旁人无可指摘。

富察府老夫人病逝，上谕亲王治丧，在皇上的立场上，此刻他不可能亲召在战中的主帅回京，但富察府这系从此双亲俱已离世，几个在世儿郎却又不得齐归。

他虽未言明只略提一句以示告知，傅恒却几日来只论军务对此只字不回。

乾隆挨了几日还是无果，甚至派人去打听富察府是否收到过傅恒家书，得到的答复却是老夫人病重弥留之际已留遗言至金川，傅恒回函一封便此后至老夫人过世，到如今，再未写过一字。

他问李的时候，虽身为自信满满的天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不肯表露，却全然也隐藏不住的纠结，“你说，傅恒，为什么不写家书呢？”

李忧愁的想了很久，也得不出个答案来，握着富察府拿来的那封最后的家书回函，呈也不是，不呈也不是。

毕竟皇上金口言，“这家书是自家事务，朕不宜擅自拆开查看，若有涉及内里事务，还是多有不便的。”

“那不然，让尔晴拆？”

最近尔淳已经月子过半，大抵已经无碍，再说那人便更是自有孕初始，都未见呕吐不止，掉发不休等如同惯常孕妇那般的苦恼症状，每每念及连小叶大夫都要回禀一句天赋异禀，于是才有了此番建议，

乾隆登时瞪眼道，“让她们知道怎么行？”

李纠结一番，瞧了一眼一侧的德胜等惯常御前伺候的可靠人，才显得格外郑重出言道，“皇上，您只顾着别让大学士夫人知道丧报，怕会对她孕体有损，却不想想这种场合，她人不出现，世人如何想啊？”

皇上待在圆明园时日良久，侍卫，产婆，太医，想来各拨人往来，无事传起并不是因本无事，而是畏惧天威无人敢言罢了，眼下外间最首当其冲的质疑便是，这富察府夫人大丧，八院尔淳夫人身怀遗腹子未见出现是情有可原，那九院主母瓜尔佳氏现在人在何处呢？

乾隆一边让京中各家必须派人吊唁，一边又不见这最得皇上欣赏的富察家大学士家的福晋出来致哀，想来这事，其实是奇怪的。

出入圆明园的人自然早就都知道她身怀有孕，但有些宫闱秘事，还是别多方揣度为妙，就是连圆明园中的撑船侍卫，现在想来也会有自己的奇思妙想，且人人在皇上眼皮底下不得互通消息，全凭这百般天子都愿意配合玩耍的眼见为实，李总觉得，事情在隐隐往不太妙的方向发展。

“若是大学士夫人有孕的消息一早放出，现在也不必引起旁人多议了。”

乾隆却直接跳过了李他们纠结的这个部分，带着气愤开口道，“李，朕不是说过了，容音丧期尔晴有孕着实不妥，眼下傅恒打了胜仗，言辞这般谨慎却还是有人眼红，朕让尔晴来圆明园不就是为了不能在朝中给傅恒招太多口实么，这道理你不懂？”

李垂着头答着，“奴才懂您的意思，可”

还未及他说完，乾隆还是打断了他，听着外间蹦蹦蹦跑过的人即刻出声道，“李奥吗？你过来！”

李奥开开心心的进了殿，礼毕后抬头道，“皇上有何吩咐？”

乾隆指了指李，意思让他把那封家书递给李奥，李叹了口气递了过去，小孩儿一脸不明所以的拿着抬手，

乾隆又问道，“你识字吗？”

李奥眉间带喜，心想晴晴教自己读书识字还真是让自己能在皇上面前露脸了，回去告诉阿爹和家人，定是会为自己高兴的，于是开口骄傲回道，“奴才认识很多字的！”

“这儿有封信，你拆开给朕读读。”

乾隆一副考验人文化水平，却又带了一丢丢心虚的命令道，

“自古忠孝难两全，万望额娘谅解。”

李奥读的特别顺畅，他本以为这考察会有多难，没想到却是这样简单。

“没了？”

乾隆问道，“就这么两句？”

李奥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哦！还有个落款，春和！”

说着疑惑道，“哎，这不是我家九爷吗？”

李赶忙把信拿回来，找了个借口赶忙把李奥支走了，自己溜了一遍，回头禀告道，“确实就这两句。”

金川的又一封最新军报，八百里加急传来。

莎罗奔请降。

乾隆原本不快的心思消散殆尽，不由得拍着桌子叫了一声“好！”

待到细细看去，军报上正事说清，论功言明，才在最后看到一行熟悉的字体。

军报是会经过阵前幕僚，途中军事要塞，执笔翰林，军机处大臣，一一呈送浏览，想是百十来人都要阅过一遍才算完的。

乾隆其实原本就没指望，傅恒会真的给他写点什么情深意切，感人肺腑的回函，毕竟，一般出征之人如果是皇上特意在人人能看到的军报上告诉你，你额娘没了，懂事儿的大抵都是要言辞哀切，对他这个皇帝百般恩谢挂念，继而索求点什么的，像他这种权当没看到的，也就有且只有他一个了。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他在胜利之后才这样写道。

军中撇家舍业不止他一人，军中有去无回者此行甚广，一军主将若是只想打胜仗，为名？为利？皆不可靠，从主帅到士兵，人人皆是游子，游子皆志在保家卫国，此才为良方。

富察傅恒个人的悲痛，他只字未言，却也全都说得清清楚楚。

乾隆望着窗外的明媚春光，有那么一刹那只觉得，这春光，太刺眼，刺的人直想流泪。

容音啊，你看我们的小九，就是个一眼就能望得到底，人前人后都能守住自己一腔忠良的人啊。

人本纯良，性善且刚。

乾隆让人抱清清过来，逗弄着一日日变得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偶尔望着远方自言自语，

“容音，如果是我们的儿子，来看顾这大清江山，那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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